《回忆‧in医院》
会醒来，是因为消毒水味实在太重了。
一开始还疑惑为什麽图书馆会有这麽重的消毒水味，可睁开眼睛後发现天花板的灯光不太对劲，想了一下这才查觉地点已经变成医院，而非图书馆。
用眼角余光往下觑了一眼，非纯白的绷带层层包裹住手腕，还很夸装的延续到手肘。
已经不痛了。
不管是头，或是被划破的手腕，都已经不会痛了，显然是包紮後的成果。
床边没有任何人，倒是前面有不少护士医生走来走去，右前方是大门，斗大的ICU三个英文字让他明白过来：这里是急诊停留室，难怪有不少护士医生走来走去，还有穿着ER标志服装的人，手上或抱或捧着东西。
没人注意到他醒了。
左顾右盼，几乎每张床上都躺了人，难怪没人有闲情注意他。
没想到还是闯祸了啊……他叹了口气。会挑选图书馆後面的水池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结果还是被送进医院了，这下子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更糟糕的是还会有连番的责骂跟痛打，绝对不可能简单了结。
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头又痛起来了。
「啊、小弟弟醒了？还痛不痛？」
正烦恼呢，其中一个走过的护士发现了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走过来，看看点滴又看看绷带状况：「嗯，幸好，还有没有哪里会痛呢？手上的伤口已经帮你包好了，不严重，可是伤口很长，洗澡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碰到喔？」
他安静的点点头，表现得像个乖孩子。
「送你来的人在外面，我去喊他进来，你等一下喔。」护士说完就往外头走，急躁得像一阵风。
等了几秒，就有人跟着护士一起走过来，是个温文儒雅的男性。
「林哥哥。」他弱弱得喊着。
「还懂喊我哥哥？」那人生气的伸手捏住孩子的脸颊，用力扯了又扯，痛得他哇哇大叫。
「痛痛痛痛……」
似乎是教训够了，他把手放开，坐到病床旁边的塑胶椅上看着他。
他是图书馆的员工，事实上也几乎等同於馆长，因为那里除了他之外没其他工作人员。这孩子是图书馆常客，加上他又瘦又弱小，无形当中他已经给了这孩子过多的关爱，就像是他的亲生哥哥一样。
自然，当他发现这个孩子居然在图书馆割腕自杀，会有多愤怒多心疼就不难想了。
「发生什麽事了？你只是在玩吧？不小心划到手？」他不太愿意相信一个才九岁的孩子会懂得「割腕自杀」这种事，於是说着自己都不太容易被说服的理由。
「……」
「是吧？不是说了刀子很危险吗？真是的，要是这次没被发现就真的死定了你懂吗？」
「……对不起。」
听见如此微弱又怯懦的道歉，纵使再怎麽生气也消了。他苦笑着摸摸孩子的头，又摸摸他的手掌，轻声问：「还会不会痛？」
「不痛。」
「真的？那就好。」一边松口气一边像是想起什麽事情一样，紧接着说：「我有连络你爸爸妈妈来了，幸好你的借阅资料里面有家电可以打，应该等等就会到了。」
「……」听到这般体贴的举动，孩子不感动相反得低下头去，轻叹了口气。
要是那个人来，想必又是好一顿痛打跟责骂了，虽然这里是医院，但她绝对不会因为这样而有所节制，相反得会闹到四周围都靠过来围观，总之越多人越好。
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丈夫，有这样的人生，她多委屈──越多人知道越好。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身为儿子的他再了解不过。
闭上眼睛谎称自己累了，他想在那个女人还没来的时候好好享受一下宁静。
实际过了多久他没概念，可能半小时可能更久，只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然後是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得冲了过来──「割腕自杀！搞什麽鬼，是不听话乱玩刀划到吧！拜托我工作很忙！」
一睁开眼睛，瞬间就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打过来。
「啪！」
「等、等等，这位妈妈……」图书馆员很努力得想平息纷争。
「你闭嘴！我教训小孩不关你的事！」女人却比他还凶，一声怒喝就让他乖乖闭嘴，因为图书馆员已经感觉到了：这种人，是阻止不了的，只能让真正有权力的人来劝才行。
「自杀？哈，这种小孩死了正好，救活他是怎麽回事啊？这种死小孩……」
女人一边骂一边拍打小孩的手，不过也许是愤怒过头，打的地方都不是伤口，所以孩子也没有任何明显反应，连装做被打痛了都懒，完全的麻痹。
图书馆员几度想出手阻止，可都被孩子给扯住袖子挡下了。
那双明亮的清澈眼睛，写着心如死灰般的淡然以及麻痹，跟──「让她闹吧。」这句话。
「喂，还有其他病人，别太吵。」
跟着来的男人露出不赞同但丝毫不坚定的态度，劝阻着女人。
「哼！」似乎是听进去了，她重重得哼了一声，随後伸手又是一阵猛打猛捏。
男人露出抱歉的神色，偷偷瞅了孩子一眼，又试图阻止女人继续失态，可成效不彰，几乎等同於零。
孩子依然没有闪躲，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
就连视线，都未曾在女人身上停留超过五秒。
图书馆员发现，孩子的视线开始在那个男人身上聚焦。
而後，他惊讶得发现一些在大人身上才会有的情绪──不舍、不甘、心死与觉悟──居然在这孩子脸上浮现，并且鲜明得很。
「因为我内疚。」孩子突然开口说。
女人像是愣住了，又捏又打又骂的动作停了下来，大概是无法相信一向柔顺软弱的孩子居然会回嘴了，而感到错愕吧。
「内疚什麽啊！给我学割腕自杀，哪里的坏朋友！是你对不对！就知道一个正常男人成天守着图书馆不放，一定心理变态！给我解释清楚！」
女人立马转移炮火对象，虽然乍听之下她是为了孩子出气，可图书馆员再了解不过，她只是在公报私仇。
忘了是什麽时候，把个月前吧？这孩子在图书馆待得太晚，就连要关门了还是不肯走，询问之下孩子才坦承是妈妈在家里喝醉酒了，现在回去要是她醒来会追着他打的，还可怜兮兮地问能不能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
因为图书馆员就住在图书馆里，把管理室充当寝室，看孩子又这麽可怜兮兮的，就收留他一个晚上，隔天一早马上把孩子送回去了，自然没有忘记跟孩子的妈妈沟通、希望她不要让孩子对家里有这麽深的恐惧感。
在他来说，这只是几句随口的道德劝说，可在女人耳里完全变了样。
再次见到孩子的时候，脸上跟身上都多了好几个瘀青，被打得颇严重。
听说女人对於被教训相当震怒，除了痛打孩子之外，此後只要见到她就是痛骂吐痰等等的，因此图书馆员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在公报私仇。
「是他送这孩子到医院的，别这麽失礼……」
「闭嘴！靠我过生活的人闭嘴！」
男人马上闭上嘴。大概是景气不好所致，他在半年前被裁员了，到现在还是无业游民，需要靠存款跟女人外出工作的薪水过活，自然不能得罪家里的经济来源。
图书馆员皱起眉头，轻叹口气却无话可说。
这时，孩子却再度开口了。
「我对你内疚，妈妈。」他轻轻得、淡然得说，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危险意味。
「哈？」
孩子语气停顿，双眼视线在男人身上逗留了好一阵子，一种超龄的眷恋满溢而出，图书馆员不禁看傻了眼，以至於对接下来孩子说出口的话一时反应不及，过了好几分钟才了解这整件事情有多可怕。
「我在你去温泉旅行的时候睡走了你的男人，所以我对你内疚，妈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