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边跳下去，会死吗？
要是我就这样离开了，爸妈会哭吗？还是她们会很高兴很高兴，终於可以结束这段婚姻，没有人表达反对意见，也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很轻松、很自在……
我向前挪动一小步，让脚尖在土坡上悬空；就算摔不死，掉进水里，也能结束这一切吧？
就在这个当下，那个男孩的声音冷不防闪现——
『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要放弃她。』
对了……不要放弃她，他跟我说的，我答应了。不要放弃……我没放弃黛昕，但最後却是以抛弃生命收场，与袖手旁观，又有什麽不同？
就像心有灵犀，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着妈的另外一支手机。
是她吗？黛昕……
我接听了，把话筒靠近耳朵，「喂？」对方没有回话，我从话筒听见的，只是急促而细微的喘息，很快就挂断了。
怎麽回事？我盯着渐趋黯淡的萤幕，可耳朵依稀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後，一股强大却坚定的力量从左侧撞上我。
她抱住我，很用力、很温暖，我愕然低头，才发现那头很熟悉的短发就贴着我左肩。
「你……」她喘息着，不知道跑了多远；我紧抿着嘴，泪眼模糊，她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天使，紧紧地把我抱住。
「找到你了……」她抬起头时满脸是汗，耳机挂在脖子上，却笑得很放松；她一手贴着我的脸，另一手轻轻把我包容在她怀里，「我来陪你……没事了。」
我瞬间掉泪。
是她，在这像是失去所有的当下，她的出现，让我瞬间又找到了重拾笑容的理由；黛昕她遵守了诺言。
这一次，换她保护我。
＊＊＊
「你怎麽……为什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们家门口在吵架，很大声、很大声。」她压着耳朵，就像回想着当时的声音；我不意外，妈真的怒吼起来，连我都要受不了。
「那对夫妻，我不认识，还抱着一个小孩；阿姨说你骑着车跑掉了，我来找你，你果然在这里！」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我在底下，不确定是不是你，所以我打电话，你接了。」
我第一次听见黛昕一口气讲这麽多话，语意虽然不是很连贯，但已经够了；爸妈他们还在吵，可是黛昕最担心的是我，只有她率先来找我……
她伸指触碰我的脸，「你受伤了，有血。」是摔车时的伤吧？她用衣袖轻轻替我擦拭伤口，我这时才感到疼痛，还有脚也是。「摔倒了吗？」
「黛昕……」我抱住她，在她身上用力地哭，泪水滑过我的脸，就像是清洗伤痛；爸带着他儿子跟女朋友回来的当下，我也终於看见了这场婚姻闹剧的尽头。
以往在脑海里编织的美好想像破灭了；他们会离婚，爸已经准备重新组织一个新的家庭，而妈也……
「你哭吧。」
我埋首在黛昕肩窝里，听见她略带鼻音的哽咽；她修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温柔的说：「你哭，我陪你。」
以往我难过的时候，她安慰我的方式都是叫我不要哭，但这次不同。
她说，她陪我哭。
语筑说的没错，其他人无法再靠我靠得更近。
不是她们的错……而是黛昕对我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所有人。
我们的心不只是单纯的贴近，而是共鸣。
在这一刻，我开始嘲笑起自己的傲慢；我以为是我在单方面保护黛昕，却忘记了我也是受伤的人，我内心潜藏着深沉的忧郁，不知何时会跳出来伤害别人，更可能伤害自己……可黛昕阻止这一切，她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拥有她！她也有我。
我们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的啜泣也渐渐停歇；我抬起头，黛昕眨着眼靠近，在我的脸颊轻轻一碰——她吻我。
我点着她的唇，在夕阳下深深吻住她，我啜吸、汲取她的柔软，她嘤咛，双脚有些发软，我撑住她，然後稍稍退开。
我看着她，很专注，而她害羞的遮嘴。我噗哧一笑，「你真的是……好可爱！」我们额头相抵，在夕阳照映下，我找到了专属於她的脸红表情。
「电话。」她早我一步回神，「你的。」我拿起来一瞄，是妈。
「终於吵完了吗？」这是我的第一句话。
妈似乎也才刚冷静下来，『宁！还好你没事，我好担心你……』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我相信爸这次的举动肯定伤害她很深。
「嗯，我没事了。」虽然脸、手还有膝盖都有点疼痛。
『对了，黛昕去找你了！我不知道她会去哪……』
「她在我身边。」我低头，她在我怀里笑得很温柔，「她找到我了。」
『是吗？太好了……』妈停顿了一下，喊了我几声，支支吾吾的，我猜她是想提爸的事情。
「爸走了没有？」
『嗯，他说他会再跟你联络……可是我叫他不要再骚扰你了，这个烂人！』
「我确实不想再听见他的消息了。」我很疲惫，真的，尤其是在看见他有新儿子之後。「你们离婚吧！做你自己觉得最好的决定……」
『宁宁……』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真的好吗？』
「妈，对不起。」尽管我因为突然的打击而心情忧郁，但此时此刻，我决定先向妈道歉，「你说的对，我真的对你苛刻；明明这场婚姻里，你是遭到背叛的那一方，你也是受害者。」
『宁？你不要这麽说，我……』妈好像很意外，话筒另一端的她情绪激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麽。
「所以，做你觉得最好的决定。」
妈叹息，『总之，你们先回来吧？等你回来再说……还好黛昕有去找你，不然我真的好担心你。』
回家……吗？我一度感到有些排斥，但这个非常时刻，我也不想再继续让妈神经紧绷。妈也需要人陪。
我答应了，好不容易挂上电话。我怀里的黛昕安静地低头，一只耳朵贴近我的心脏，聆听着心跳声。「我妈叫我回去了，我们回去吧？」
黛昕嘴巴在动，她喃喃自语，「你说什麽？」她离开我胸口，果决且用力地抓紧我的手，「你要去哪？我们要回家了……黛昕？」
「来！来这边，一下就好。」
我被她拖着走，在下一个阶梯来道自行车道上，我看见了之前第一次跟黛昕过来时的长凳，还有那棵大树。
秋天了，傍晚的风有点大，我们听不见河水的声音，但一阵风来，树叶摩擦着沙沙作响。我们踩着落叶，每一步都发出细微清脆的碎裂声。
我有点挂心被我丢在之前那里的脚踏车，可是黛昕拉着我，她兴高采烈，而我不忍心打断她。
「听。」她牵着我站在长凳边，左手靠在耳际，就这样静静闭上眼；我有些怀疑的瞄她几眼，最後还是依她所言闭上眼睛。
风的声音，滑过旁边这棵树，带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听，我彷佛听见风声与树声中，夹杂了一丝细微乾净的女声。
她轻轻的哼唱，巧妙地跟自然的声音合而为一，在哼了一小段之後，她开口唱了——
那首歌我没听过，但跟她的嗓音莫名契合，也与我们两人的处境很相近。
「你，唱歌了？」
「前一阵子，姊姊在家会听；我背下来了。」
我掩嘴，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这是想尽办法要来安慰我吗？还是只是想钓我？我分不清楚，但是……
她回头看我，她在笑，「我第一次唱，给你听……喜欢吗？」
就这样，我心里的伤莫名被她抚平了，至少此时此刻，我忽然忘了哭泣的理由。
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感动的缘故。
＊
我载着她勉强把车骑回家，还没进门，妈先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来就好！」妈只说了这麽一句，连黛昕都一起搂住。
她很快就发现我的伤，我回说是不小心摔车了，没把差点跳下河堤的事情告诉她……晚餐就是那些肉炒一炒煎一煎，但不是我要说……妈的厨艺真的有待加强！最後我乾脆自己弄。
没有饭可以配，所以就煮一点面随便吃，吃饭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聊到爸的事，只有她男朋友传讯息祝她中秋快乐。
「真是的！中秋又还没到！」妈笑笑的按掉手机，「你们什麽时候考试？」
「就下礼拜啊。」然後考完就要表演；这一点小伤……应该不至於影响演出。
「黛昕也是吗？」
我噗哧，「当然啊！她跟我读同一所学校啊！」
妈摀脸，说了几次「不好意思」，我们母女笑得很开心，可是黛昕就只是戴着耳机默默吃饭，只有在吃饱之後对妈点个头，还说自己要洗碗。
我等她洗好，牵着她说：「原本说要烤肉的，结果变成这样。」她摇摇头，像是说「没关系」。大概只有我的安危会让她心揪？
「陪我一起上楼。」她的脖子好漂亮，我靠近她亲吻，「我衣服脏了要换，脚也还会痛。」这次算是我对她撒娇，她掩着嘴，很细微的点点头。
外面风大，但房子里还很热，我打开冷气，也是为了挡住外面烤肉的炭火味；她一进房间就摘下耳机，这好像成为一种信号……对亲近的人她才愿意摘下耳机，仔细聆听我的每一个声音。
我转身脱衣，直到所有衣物都除去；我膝盖瘀青，手肘跟脸都有擦伤破皮的痕迹。
「陪我洗澡，好吗？」我抱住她，「然後，我把手腕上的伤告诉你……
「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