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宫里闹鬼了
地点正是向来冷清的庆和堂
庆和堂是以前沈大总管的居所
可惜他风光大半辈子,最後却不得善终
不知犯了什麽滔天大罪,抑或是得罪了什麽人
最後被凌迟处死,头颅让人挂在城墙上曝晒三日
也谓是杀鸡儆猴
这阵子庆和堂半夜不时传出歌声
太监们不免怀疑是太总管回来吐诉冤情
惊得大夥儿赶忙到庆和堂外烧纸钱求放过
“总管公公,冤有头债有主,若您是回来锁命的就尽管去找陷害您的人”
小方子将手中一叠冥纸往火堆扔“我们几个只是宫里干活的小太监,没权没势,平日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最多只能给您烧点纸钱,求您大人有大量,别来打扰我们,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另外几名太监们双手合十,相当虔诚的念起大悲咒
小甚子蹲在火堆旁盯着身旁几人的神情,他暗自笑了出来
“甚子,诚心点!”小方子拿纸钱敲了小甚子的脑袋“想被抓去当替死鬼麽?”
小甚子收起调皮,摇摇头“不想,我怕”
急忙抓起地上的冥纸扔进火堆之中“阿弥陀佛,公公别来”
他明白歌声并不是鬼魂
但他绝不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一到夜晚之时,小甚子总是藉机溜出房间
他跑到庆和堂外边的小院子
熟门熟路的躲在石墙後方,拿出藏在内兜里的纸包
一边偷窥权三练唱一边啃食馅饼
这是他干活结束後最大的消遣
还三每日都唱同一首曲子
小甚子听得滚瓜烂熟,在心里颔首打拍子
有时甚至能抓出还三的差错
踏错几步,唱错几个词
“我夫上岸未回转,倒叫奴家挂心旁…”
还三唱到这句时,双脚後退几大步,
他不知自己就要栽进後方的莲花池了
小甚子一见,糟糕!惊得就要脱口提醒
声音未来得急发出,手中的馅饼就比嘴巴先跳出来
饼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趣的沿着石阶滚下去,陷入一团淤泥里
还三慌得赶忙止步
“甚麽人?”他踩在池边的石子上,踮起脚尖往墙边瞧
那头没动静
还三忐忑地咽了咽,走到污泥前拾起这块啃了大半边的馅饼
他将它抓在手中往门墙走
按耐住心中的惊慌
提气探头一望
只见一地上的饼屑,哪还有什麽影子
还三坐在石阶上盯着这块饼
朝那上头吹了吹,而後又拍了拍
欲将泥土除去,可无论怎麽弄都肮脏
无奈之下只好除去它外边的酥皮
本欲将其掷入池子
可手一抬,却又不明的心带不舍
几经犹豫後,最终张口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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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
夕阳斜到西边去
孩子们都在厅内用膳
还三食完後便自个儿在院外打水洗脸
他蹲在井旁
勺了一瓢水
仰头要往面上倒
“怎麽还知道脏?”
细长的影子出现在他身後,吓得他背脊顿时发凉
还三搁下器皿,起身面向来人,头垂得低低的“师兄”
他在此人面前始终是卑微的
官上秋微勾起唇“还三”伸出右手摸了把这张小脸
“瞧你这脸蛋…”手指落在还三的下颚处
捏住他的下颔使其抬头“脏”
还三眨动不甚明了的瞳子
官上秋待人冷淡
平日除了使唤,并未与他有太多接触
现在如此这般是作甚?
官上秋弯腰拿左手沾了些水
拇指在还三的脸蛋上点点落下
“这眼”拂了发颤的眼皮
“这鼻”摸了圆弧的鼻尖
“这唇”触了绷紧的嘴唇
透明的液体沾湿了还三的脸
并与几抹黏腻的汗液混成一团黑污
像只流浪在外的野猫
官上秋手指头落在他的下唇,来回摩娑
“弄脏了可怎麽唱戏?”
还三咬牙不语
心中思索着官上秋想唱哪一出
自己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要想上台唱戏,就不能够脏”
官上秋指头用力压着还三的唇
“还三,你可明白?”
还三连忙颔首,指尖的力气已表明了官上秋前所未有的怒气
官上秋稍稍松开手,褪下身上的白摺子
还三暗自吁气之时,白摺子已套入他的身躯裹上一圈束缚
似木偶般被人提起线玩弄拉扯
“不管唱功多好…”
官上秋拉整他的袖口笑道:“这行头要给弄脏了又该怎麽上台?”
还三低头瞧这袖口处沾着的昨日的黄色淤泥
偷穿官上秋的戏服自此已东窗事发,他却只是皱了眉头,心底反倒没多少颤栗
“还三你本事大,今日我就将这摺子送予你”
官上秋双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按了二下“日後我等着看你穿它上台”
还三无神地应了一声,眸子暗得探不着底
官上秋别过他洗了把手
“要再有下回,甭想待在戏班”
待官上秋离去
还三立刻褪下摺子
他将它丢入木盆,反覆使劲搓洗
试图抹去所有的嘲辱
里头的水由原本的乾净透明变成污秽淡黄
视线不知为何逐渐模糊
原来眼眶已湿成一片,未落下半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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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甚子过了二日才又敢再去庆和堂
他是这麽想的,等风头过了,还三差不多也该忘记馅饼之事
如此这般,他又能躲在墙後看戏了
他探头一瞧
未能见到预料的人影与歌声出现
暗夜的後园子冷清寂静
早晨还有虫鸣鸟叫,现在甚麽声音都没有
那个孩子为何没来?
小甚子挨着墙蹲下等候
莫不是迟了?还是发现被人偷看就不来了?
脑子想了几个可能的解答
双手也不偷闲,黯然地搓起温热的咸饼
等了又等也不见还三出现
小甚子耐不住,起身走下石阶进了庆和堂院子
他绕上一大圈,仔仔细细的搜索过後
见这里真没人,不得不打消念头
身子一转打算回屋睡觉
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出声
“为何要偷看我?”
还三从暗处步出
身上着的是朴素的青色粗布衫
小甚子惊喜回头,脸上挂着欢喜二字
“原来你在”他跑到还三跟前“真以为你不来了”
“你是何人?”还三後退大半步,上下打量此人面目,警戒之心不可无
小甚子见他心存防备便赶紧报上身份
“我是膳房南院的小甚子,咱们见过面的,就在戏楼後方,可还记得?”
还三盯着来人不作声,就算真有这麽回事亦如何,他与他并不认识
“见过又如何,为何要躲在後方偷看我?”
“我…我只是…我…不是有心的”
小甚子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想破头也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要偷窥
还三没兴趣知道,他来这儿不过是为了那人手中的东西
“那个,给我”还三手指着小甚子的油纸包
“什麽?”
“那个纸包给我”
“哦”
小甚子将其递上,然後看着还三将纸包拆开食里头的咸饼
“这个陪罪礼我领了”还三狼吞虎咽的食下一块“不与你计较了”
小甚子舔了舔唇,也想吃饼“吃完还唱不唱?”
“不唱了,你也不用来了”
还三见小甚子盯着自己手中的纸包,转身背对他啃食
小甚子一听,慌张的绕到他面前问“为何不唱?是不是怕我同别人道?我不会的”
“说不唱就不唱,不需问这麽多”还三将纸包还给小甚子,里头还剩块饼
人正要离开胳膊却被小甚子一手拦住
“你做甚麽?”还三发狠甩开他的手
“我…”小甚子将纸包向前递“我的饼给你吃,你唱戏给我听”
还三盯着这发油的纸包,眸子眨了又眨“为何非要我唱?”
“我喜欢听你唱戏,很有意思”拉起还三的右手将纸包塞进他的掌心
还三心口那缸平静的冷水产生了波纹
从未有人称赞过自己,师傅师兄平日除了打骂再无其他
他双眼微弯,淡着面容藏住心思
“这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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