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社会的第一份正式临床工作、第一天上班，忐忑之外也混杂着些许兴奋期待。他穿上整齐的直条纹衬衫和西装裤，是前一晚第一次学着自己烫衣服来的。笨手笨脚的迷糊虫，还不小心给烫红了左手大拇指，一度接近二度烫伤，要肿不肿的小水泡一个。
一年的义务役在公家单位里每天做着千篇一律的杂务，大脑感觉犹如在半停机状态，就怕许多专业上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面试前，叶泓悯曾囫囵吞地翻了些旧教科书，不知复习的目标是甚麽，索性也算运气地就面试成功。收到录取通知，同样懵懂地，该从何处准备起也毫无头绪，然後这一天便来临。
每个人这辈子总要当过几次菜鸟，挫折历练个几次，才能慢慢适应，慢慢成熟，他为自己做足受伤的心理准备。可就算自以为做足，要是任何突发状况一骤临，怎麽准备可能都不足，还是得硬着头皮应付不是。感情，或许也是相同。
至少从一早捷运车厢里的小小惊艳，便感觉有了好的兆头，为新的里程开启美丽的序幕。纵使那宛如小白花的女孩和他同一车站下车，但出了车站却往不同方向而去，这样的小确幸，也够他回味一整天。
没准儿，这往後的列车行程，还能三不五时遇见，那就更幸运不过。或许下次可以试着提起勇气，同她搭聊上一两句，知道她叫甚麽名字、住那儿、打那儿去。
拿出手机，打开Google导航，他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微略颤抖，不知是为了前一刻的悸动，还是紧张於即将面对的工作环境，兀自嗤笑了一声。
即便电脑上地图跑过不下三、两次，这一带的路他并不熟，绕了好大一个弯，穿过一小段车水马龙，弯入宁静的小路，才找到医院的侧门。八点准时报到，通知单上这样印着，幸好他提早了十分钟的预算，踏入医院门口时，表上的时间还不到七点四十五，应该绰绰有余。
巨塔的一楼，像是蜿蜒的迷宫阵，经过尚未开诊的内科门诊区，後面方是身心科门诊，沿着地上的颜色线标，指引着未知的人生方向，终於走出这座巨塔，来到另一栋白色建筑。
他仔细睁大眼睛搜寻，在进入白色建筑的右侧，看见长廊尽头木制的直式招牌优雅地刻着五个大字「向日葵花园」，门框上一串亮黄色的纸雕向日葵花装饰，便是清楚而醒目的代表性象徵。
对认知功能不佳的患者来说，图像记号会是很好的提示，他想起大学时期精神科学的教授曾经说过。
宽敞的大客厅里白衣或便服稀寥几个，没有人太过注意刚进门的陌生人。他的视线扫过一圈後，不自主地落在一面敞开的大窗户，窗外花园中一排向日葵耀眼地绽放。而背对着他正在浇花的身影虽然有些距离，却几乎让他差点儿尖叫出声。
那捷运车上的白色娃娃装女孩竟然出现在此，不知是单位的医疗人员亦或外聘园艺工作者。只是没有穿着制服或围裙，让他觉得有些许纳闷。
「呃……你是……」身後宏亮的女声响起，将他的游魂拉回到躯壳里。
为了制造良好的第一印象，他立即转头堆上满脸笑容回应，「你好，我是今天刚来报到的职能治疗师，请问尤宝芩学姊……」
「我就是，职能治疗师的Leader尤宝芩，你就是叶泓悯齁，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身材微微福相的女子，穿着白色短袍伸出友善的手，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又似连珠炮，一整个带起愉悦的气氛，感觉就是好相处的人。
正是他要寻找的报到对象。
「呃……原来是，学姊好，不好意思我……」他裂开笑靥，轻轻回握住前辈的掌心。柔软而温暖地，竟想起母亲第一次带他走进幼稚园，那和蔼的园长摊在他眼前那只圆润的手。
「没关系，第一天报到嘛！这几天我都会先带着你，以後就认识了。不过我有时候要跑急性病房和复健中心，会比较忙一点。你目前负责的部分就是以这里日间病房为主，一个星期左右会慢慢让你独立，以後更熟悉了，才会再让你接触其他单位。」尤宝岑拍拍他的肩。
「嗯，好！」他点着脑袋瓜，安心多了几分。
「我会稍微带你看看环境，等一下八点半有个早操时间，九点才是正式的日课开始，旁边白板上是我们这里的日课时间表，你可以先了解一下。」
尤宝岑领着他绕了半圈大客厅，停在一面大白板前。语文与艺术治疗、宠物治疗、社交技巧、纾压团体……熟悉的字词落进眼里，叶泓悯脑子便翻出两年多前在精神科实习的点滴。
筱瑶—他的前女友，毕业後坚持不走临床，就是因为精神科实习的时候给吓着。
一名妄想症的男患者尾随她一整天，甚麽都没做，就只是尾随，便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当天他费尽力气好生安慰，抱着哭泣的泪人儿入睡，甚麽都做了，就只差没提枪上阵，因为她说她信仰虔诚，结婚前得守身如玉。
然而，那女人毕了业到某个复健仪器公司上班，第二个月便和前辈上了床。又是哭哭啼啼在他面前道歉，不知演的是哪出八点档。
分手了，倒也痛快。记得有句名言是，杯子空了，才能再装得下新的东西。感情空了，当然也会有更多新的可能。
白板的位置实在离大窗户太近，叶泓悯忍不住斜瞟一眼窗外的花园。而那白色娃娃装的身影已经消失，便叫他心里一抹怅然悄悄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