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炷香过去──
「……比刚才等得还久啊，屠苏哥哥不会有事吧……」襄铃站在内门口处，探头张望，但内部先是一道走廊，走廊尽头才到内室，因此她看不出内室的情况。
方兰生也觉得奇怪，刚才算风晴雪的兄长也没这麽久。「算命看相不都是看两眼就知道了？应该快得很……」
红玉虚空点了点方兰生，轻叱道：「你这猴儿当是街边摆个摊子骗钱的？」
「须知『天眼』乃是十分稀罕的异能，天生而来，数万人中也未必得一个。『开天眼』可谓窥伺天机，须得十分谨慎，稍有不妥便会为施术者招来大难。」
欧阳少恭看着红玉道：「红玉姑娘当真见闻广博，所言分毫不差。」
「……有些事情，活得久了自然而然便知道了。」红玉敛眸轻声道。
「活得久了？要多久？红玉姐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呀……」风晴雪诧异，先是古曙、後是红玉，她开始忍不住怀疑，会不会还有人年纪也很大很大了呀？唔，这应该就是婆婆说的『人不可貌相』～
哈，真是有趣！
红玉掩嘴轻笑，心情因风晴雪的话而明媚起来：「妹妹可真是会说话～」
方兰生撇嘴，「切，看起来年轻，说不定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女妖怪的模样哪能当真？」
襄铃生气了，出声反击回去：「别总是女妖怪、女妖怪的好不好！女妖怪就一定是坏蛋吗？！再说屠苏哥哥已经说了她不是妖！」
「我……」方兰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古曙见此摇摇头，正欲开口说些什麽来缓和下，大厅後就传来两道脚步声，他耳力敏锐，一下子就辨出其中是百里屠苏。
「如何？」见瑾娘和百里屠苏一前一後出来，欧阳少恭上前询问。
瑾娘神色凝重，缓缓摇头，沉声道：「大凶！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众人大惊！
「……却是从何说起？」欧阳少恭表情也凝重起来。
「这位公子命理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不解：「死局逢生……按字面不是有否极泰来的意思？是好事啊……」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瑾娘看向方兰生，解释道：「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
襄铃一惊，「……是说屠苏哥哥是妖怪？」
瑾娘摇头，不再多言，只道：「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可有办法化解？」欧阳少恭问。
「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瑾娘转身看向百里屠苏，眼中沉甸甸的，「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且竟隐有一线生之局，此异怪之象实乃我平生仅见，故不敢相瞒。」
百里屠苏点头，虽然得知卜算的结果说他内心没有想法是骗人的，可倒也不怪旁人，何况他早已冥冥之中就有感觉，自己的命运非吉非利，否则又怎会幼小遭逢灾事，又怎会沾染一身煞气不得化解……
「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後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瑾娘眸光一闪，低低道：「……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了……」
「偶开天眼窥伺天机，未料竟是如此不祥之相，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敢再妄动卜术。」
「可是……屠苏哥哥他……」襄铃略有不甘。
瑾娘态度生硬，「今日言尽於此，各位请回。」
襄铃还想再说什麽，却被古曙出言阻止：「襄铃，瑾娘姑娘为屠苏卜算已是尽力，再强求可是令人为难了。」
「……」襄铃咬了咬下唇，看着古曙严肃却又含着一丝担忧的神色，妥协地点点头。
瑾娘听到清润悦耳却极其陌生的嗓音，下意识转头望过去，这一看大惊失色，她嘴巴快於脑袋思考立即厉声出言：「等等──！」
「瑾娘？」欧阳少恭诧异地看向脸色惊变的瑾娘。
瑾娘却顾不得搭理他，只脚步略错乱地走近古曙，抬眸认真又仔细地盯着人，当对上那双血珀的眼眸内心一凛：「这位公子，你……可否、可否容许瑾娘直言？」这天下竟真有如此面相的人，怎麽会、怎麽会！
「什麽……？怎麽就突然……」方兰生看瑾娘神情不对，心内奇怪，又有点不安。
红玉蹙眉，目光放在古曙身上，暗含忧虑。这瑾娘天生有天眼，莫不是看出什麽了？
百里屠苏心内一紧，他抬脚几步就走到古曙身旁，眼底浮出几分凝重。
古曙倒不像其他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适才瑾娘对百里屠苏的一卜，令几人现在对占卜很是敏感，他却心宽，虽然不知道瑾娘为何突然出言如此，可听之总是无妨的。
而不管瑾娘接下来要说的是什麽，结果都不会变，他早已决定自己的路该怎麽走，连天也不能阻止。
「瑾娘姑娘但说无妨。」古曙浅浅一笑，那笑意还略带安抚的意味。
瑾娘闭了闭眼，随後低声道，一字一顿地出言极为清晰，在这空荡的大厅内显得更是沉重许多──
「……瑾娘生来一双天眼，自幼便拜师学其占卜之术，某一天，瑾娘从家师那儿得了一本书，与命理有关。」瑾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一边回想书中的描述一边续道：「书中所写只有两个奇异命理，此唯二命理无须卜算，一眼便能看透：其一，命魂归天之相，便是一个人若是阳寿将尽，那麽他的面相一眼就能得之，就算只是江湖骗子，只要有点本事的都能轻易看出此人面相成死气之象，阎王将将收命。」
「不过，瑾娘观公子非命魂归天之相。」
原本听瑾娘所述而忐忑不安，听到最後一句众人稍稍松口气，方兰生催促问：「这麽说阿曙是第二个面相了？那唯二的命理又是什麽？」
「其二……天绝欲灭之相，此命数实则无命无运可算，一眼通透，其乃是天道欲毁之除之灭之……被天排斥之人！」
众人脸色大变！
百里屠苏下意识张手抓住古曙掩在袖中的手腕，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心乱了！
「你什麽意思！天道、天道就是指老天爷吧，你是说、老天爷想杀了、杀了……！？」方兰生声音拔高，险些破音，他不敢置信，「这不可能！爹经常跟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存在即为有理，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不管如何，上天都会给予一丝慈悲的！」
「对啊，我也不相信上天会想杀人……况且阿曙哥这样好的一个人……」风晴雪脸色沉重，忧心忡忡道。
「……瑾娘是否错看？」欧阳少恭眉宇微蹙，低问。
瑾娘摇头，微微一叹，「瑾娘亦希望错看……」
「可有办法化解？！」百里屠苏厉声喝问。
红玉眸色黯然，她不似其他人焦虑，只因她早已知晓古曙的命数，亦知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天绝欲灭之相的人，必定是做到了逆天改命，为天道所不容。适才我便说了，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人生下来便有注定要背负的命，只不过当中过程的经历，运气的变化，端看一人的抉择……便是连神魔都要遵循常道之规，否则乱了序，这世间便气数已尽。」
「公子，书言能真正做到逆天改命者必是非凡之人，瑾娘不清楚你为何有能力所及，可既然公子已逆天改命，想必缥缈无形中也能窥得天道所在，那你应该能感应到，天道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你，只要你一个瞬间的松懈，就会立刻反遭扑杀，身魂灭顶，再不复存在……」瑾娘眉心间皱得很深，她当真没想到自己如此这般『幸运』，有生之年间能见书中所述之人，她以前可从不相信有人能做到逆天改命啊！
百里屠苏一听瑾娘所言，抓着人手腕更紧了，力道很大，古曙感到不适地蹙了下眉，却默不作声，他能感觉到百里屠苏的不安恐惧。
「化解之法唯有──认命！天道无情，却非忘情，天有大爱，允公慈悲，公子若是能放下，或另有转机。人生短暂，为着一件事、某个人疯魔执着，行逆天，而得罪天，瑾娘感到不值……」
古曙听到此，从头至尾都未置一言，面色亦不变，他见瑾娘真心实意的劝慰，内心微暖，眉眼温柔之色尽显：「多谢，瑾娘之言曙铭记在心。」
「只是……从我出生起，就在与天争命了。」
瑾娘诧异，「这……」
古曙摇头，叹息一笑，「我不否认做了逆天之事。可其实做了也不过是在天道那里多记一笔罢了，我……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意外，一个天道轻忽下顽强出生且存活下来的『意外』。」
它一度有过生命，但天道觉得不妥，所以这份生命犹如昙花绽放转瞬即逝，却不曾想，峰回路转，它成了他，转生成人。
「……！」瑾娘瞪大眼睛，她已经大感意外到吐不出一句话来了。
其他人看向古曙的目光也极其复杂。
「所以，我本就不受天喜爱，也因为天道无法掌控我，命运扑朔迷离，所作所为也就少了拘束……对凡人来说难以做到的逆天改命，相对我来说是有可能的。」说到这里，古曙轻轻一笑，他还能有闲心地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羡慕他呢？能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当个『异类』也不算太差。「至於逆天改命是否值得，我不知……」
「但至少我很清楚，我所执着的这份愿望，对於很多人来说是不用祈求就能随时做到的事，而对少数人来说即便一世不能，在轮回後，总会有一世能够达成，可於我而言若我不执着就真的没办法实现了，因为古曙只有一生一世，放弃了，就不复存在了。」
那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期盼，可就是怎麽也无法做到，阻隔着这份愿望的是生死，是时间，所以他没有其他办法了，反正他本就是与天抗争的存在，那麽做一件会让天不容的事也没关系了。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他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在心愿实现前，它只能存在现在以及之後许多未来的梦里，可当真正实现的那天到来……那一定是我最幸福的一刻！」
古曙眼中含有泪光，浸润着那双血眸不再显得慑人心魄，他笑得很温柔，温柔得令人心碎……
「……瑾娘……你哭了……」欧阳少恭轻声道。
瑾娘抿唇，闭上双目，晶莹泪珠滑过脸颊滚滚滴落，眼眶热意烫得心口也在发热，闷得难受。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明明、明明天道不公，不慈而残忍，可是面前的公子却眼眸清澈，毫无阴霾，她看得出来，古曙心中有遗憾、有期盼，却并无一丝怨怼。
竟是不恨天。
平复下心情後，瑾娘才再度对上古曙的目光，嘴角略勾，若有似无地微微一笑：「既然公子心有主意，且命数如此，瑾娘不便多说。那麽瑾娘便送上一句话，万望公子谨记──」
「不忘初心，不愧於人，不负己者，方或可成事，愿公子心想事成。」
古曙右手平举横置胸前，握拳轻轻抵在心口处，然後微微弯腰，一个优雅端庄的礼节行了出来：「瑾娘之言必谨记在心。」
瑾娘不闪不避接受了这份礼，随後转头望向百里屠苏：「百里公子，瑾娘原还困惑一线生之局，现在豁然开朗，与逆天之人待在一起的人其命数也会有转机，或许……这凶煞之相，会有得化解。」
百里屠苏眼眸一瞬转黯，他摇摇头，沉声道：「我不求化解，唯愿二师父且好且过。」天道或有慈悲，却唯独对二师父残忍，他不明白天道为何不肯放过二师父，为何不承认二师父的存在，只要一想到隐在暗处的天道随时随地都在等着灭杀二师父的机会，他就顿感心痛。
瑾娘轻叹，一人生来就被天道盯上，若是受其宠爱便罢，可天道却是欲灭其之，实在难以想像古曙是如何活到现在。
活着本就不易，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