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响了很久，最後唐衍绕过郝峻把电话接起来，是一个沉沉的带点菸嗓的声音，他说，「小峻吗？」
唐衍听出来那是郝峻爸爸的声音，以前见过一两回，那时郝峻爸爸都在小花园里翻土种花，是一个文艺的人，就是脸色时常苍白了些。
郝峻的爸爸郝坠从年轻开始就在田里生活，鸡鸭鹅都养在自己家里外面，他学会翻土，播种，收成，没读什麽书，以前从二手摊上买了一本孔子的「礼记」整天在种田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他向往文学。到後来买了「唐诗三百首」就开始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到後来拿锄头的手翻不动了，肿了，整天发冷汗，他就宣布自动退休，去挑花生粒，去洒水，念念不忘的口中还是重复一遍又一遍「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就从退休那天起，郝坠印证了自己的名字，从天上掉到人间，脸色有时候白，像是生了什麽病。
拖了又拖，直到真的肚子疼的受不了，头晕脑胀，去了药妆，药妆又转诊所，诊所转市区的大医院，那里的医生看了X光摇头说这是「胃癌早期」
郝峻的妈妈牧安然突然跪了下来。
「能治吗？」牧安然站在旁边，她比郝坠矮了一个头，站在一旁显的矮小。她是一个农家妇女，读的书不多，听到生病第一时间就是问能治吗。
医生看着郝坠点头，「能，机率不高」
医生又看了眼郝坠和牧安然身上的衣服，加了一句，「费用至少两万起跳」
两人倒抽一口气。
郝峻眼睁睁的看，看郝坠对着医生弯腰，说，「谢谢医生」
他无力的垂下手，原本握拳了又松开，两万对他们来说太多钱了。
太多太多了。
牧安然牵着郝坠的手，紧紧的握住，三个人一起走出医院。
回家之後彷佛没什麽事情发生，只是晚餐吃的清淡一些，没吃几口郝坠就吐了，吐了一口在碗里。
过没几天的晚上郝峻决定去偷，他要去偷钱，他的爸爸不能再拖了。
他打听到这地儿最有钱的李清江，他准备去偷。
他是跑的快的，百米赛跑每次都拿第一，他有信心可以拿了钱就跑走不留痕迹。
他趁着晚上，让别人给自己指路，他偷偷摸摸翻墙进去，好几天没睡让他神智不清，他怕，他怕醒来大家都不见了，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他这段时间看着郝坠总往他的肚子上看，他总觉得他看得到郝坠的肚子上长满了虫子，正在啃食他的胃。
还没想完郝峻回头一看想要大叫，下一秒就被打晕，醒来就在电线杆上了。
-
「我是小衍」唐衍瞥了一眼在旁边呆着不动的郝峻，就像是一根木头，连筷子都没放，还握在手上，在抖。
电话的另一头是在医院，郝坠的呼吸很轻，他端坐在郝二强的病床旁边，房间很亮，白晃晃的照亮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只有郝二强一个病人，是郝坠这麽安排的，自己的爸爸太要强，个性有如顽固的磐石，是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郝二强的呼吸越来越轻，他的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郝峻还是小娃娃的时候，郝坠抱着他，全家人的目光都望着郝峻，他像是一个希望，是全家人的宝物。
此时那张照片在郝二强的手上，他拿着那张照片缓慢的转，他用不同的角度看，脸上是笑的，一笑就开始喘气。
唐衍听见喘气声，接着郝坠就说了，「阿，是小衍啊，帮我叫小峻听电话吧」
唐衍把电话塞到郝峻的手上，他和郝峻肩并肩，「啪」的一声他把电视关掉了。
郝二强快不行了，撞的冲击力太大，老了身体撑不了，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想走就走，他说不留念了，郝坠也就不抓了。
郝坠告诉郝峻，「小峻啊，今天的探望时间还有，现在要来吗？」
唐衍看见郝峻脸上没什麽表情，下一秒从桌上抓一把钥匙，一溜烟骑车走了。
他又从楼上的保险箱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塞进薪水袋里面，里面的钞票把薪水袋撑的鼓鼓的。
他把门反锁，大门锁起来，他踢走了挡在路边的石头，石头滚着，咕咚一声掉到水里。
唐衍看着外面的天气，乌云变的多，再过一会肯定就要下雨。
雨过天晴，又有人要离开这儿了。
那天过後，唐衍连着好几天没见到郝峻，家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
郝二强的葬礼办在魏家庄的灵堂，来了很多人，或许是郝二强生性就话多嘴杂，年轻时冲动，爱拈花惹草，可是他就有能力把那些花那些草都变成自己的朋友。
灵堂里甚至出现了郝二强幼稚园时期的女朋友，中学时代的女朋友，高中时代的女朋友。
唐衍也来了，郝二强以前给他起了个名叫小宝，对他有印象，郝坠也对他有印象。
当唐衍接到郝坠打来的电话时，他是意外的，当郝坠在电话里面哑着嗓子，说，「来看最後一面吧，他会开心的」
他没有像灵堂里的人穿西装打领带，他穿着全身黑，是轻便的衣服，加了一件防风外套。
他走进灵堂看见郝坠，再看，跪在郝二强黑白照片下的是郝峻，灵堂里有人哭了，有人抽泣着，也有人咒骂着，每个人都有表情。
郝坠也哭了，嘴巴抿成一直线，就只有郝峻没有哭，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头低低的跪着。
郝峻难道和郝二强没有感情吗？
是有的。只有痛到最深最深，挖不开心脏了，眼泪也就流不出来了。
他给郝二强上香，颤抖着说，「我是小宝」然後说不出话了。
说了，要听的人不在了，也就没有用了。
几个小时以後，灵堂里的人渐渐离开，独留郝峻，郝坠和牧安然在远处看着。
他终於哭了出来。
唐衍是和别人一起离开的，他拉了外套的拉链，今天是一个好天，傍晚的彩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的却很清楚。
而冬天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春暖花开，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
写着写着，还有好多东西没写到，可能会超过十万字，超过就超过啦:D
开启连假更新：3/31，4/5，4/12恢复礼拜日更。
祝看文愉快:D~
：加了几个字上去，不影响阅读。4/2。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