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合短篇 — 女帝X花魁 終

正文 百合短篇 — 女帝X花魁 終

婴罂醒来时,夜已深,外头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汗水薄薄一层附在身上,她却不觉黏腻烦躁,只有不该有的幸福与满足充斥心尖。明明是危急时分,可婴罂此时已有死而无憾的想法。

她起身从床铺下来,拾起散乱的衣服准备替妘柔穿上。然当触及原以为沉睡的人那双宛若明亮夜空的双眼时,婴罂心头瞬间凉了。她回到了现实。幸福感不再,而是认清了现状。与那双星眸对视,手上属於莱国君主的朝服如沸水一般烫手。

婴罂不知该如何动作,在妘柔的凝视下手足无措,彷佛做错事的稚儿。她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可是为何妘柔的目光那麽平静,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

「婴罂…」妘柔喃喃道,声音在婴罂的耳里听来染上一层威严,「可是你的真名?」她抬眸,神色间透露某种决心,让婴罂看了心悬在半空。

婴罂第一次认知到她对这位年幼君主的不了解,认知自己和对方并非那般熟悉,心与心之间早在没察觉之时隔了一堵墙。尽管她们刚刚还如此亲密,但那似乎真仅限於肌肤之间罢了。

「晏罂。」她紧抓着妘柔的衣服,眉间皱着,水眸闪烁好似泛泪一样,「我的本名…是晏罂。」

妘柔一瞬愣怔,接着发出自嘲般的轻笑。

「齐国二守国、高,再有名相…晏氏,是吗?」

晏罂同样错愕,她是真的从未知晓妘柔居然会去了解他国情势,连齐国内部流传赞颂齐大业的句子也听过。

妘柔…真不是中原所传「不务正业」的君主啊。

坐拥莱国丰沛的水土资源,与邻近东夷诸国关系良好,从不搅和战争乱事,安分守已於一隅……晏罂抛却她身为探子的角色,抛弃一切繁杂的念头,来细细审思面前妘柔为人主的作为,已不知如何开口。

理清头绪的当下,愧疚感便如滔天巨浪向她袭来。

她害了一位如此美好的人,还是…她所欣慕的人。

自身所背负的罪孽,再也无法摆脱了。

此时妘柔也不再自语,叹了口气,道:「晏罂,事已至此…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晏罂听了抬起头,颇为不可置信,脸上却是满满的心疼。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些,妘柔。

「说吧。」她将衣服递给妘柔,看着她穿上。纵使穿衣的样子不甚熟练,却仍回复成像在朝堂上那般威仪的模样。

「以我为质,放过莱国的百姓、朝里的叔叔伯伯,还有罗姐姐他们…可好?」

就这麽放过莱国,带走我就好。

晏罂从妘柔的眼中读出这个请求。她心肺因着这句话产生强烈痛楚,妘柔耀眼的双眸,使她无地自容。

片刻後,晏罂终於看向了妘柔,只是…表情十分地难看,五官因为某种痛苦而扭曲,连妘柔都看得出来。

她这副惨淡的模样,已不再是妘柔熟悉的花魁了。

不知站立对峙多久的两人,终於因为晏罂的话,松动了之间的距离。

她说:「我知道了。」

晏罂的头再次低了下去。妘柔见她将右手伸进左袖,然後任由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终於,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是这一瞬,晏罂抬头,印入妘柔眼眸之中的,是她所熟悉的,与婴罂初见面时,那副淡然又不失温柔的模样,是她所想念的面庞。

「婴…罂。」妘柔觉得,自己因为这一眼,思绪腾空了,不再想着那些悲伤的事。

「我答应你。」婴罂柔和的嗓音环绕在她耳边,盖过了夜晚远方逐渐鸣起的号角声。一张手帕接着这句话掩上她的口鼻,妘柔慌了下,然後是抗拒不了的体软以及意识飘散。

「没事。」婴罂温柔的安抚,抚平她在昏睡过去前的心慌与躁动。「我答应你。」再一次的承诺,终於让妘柔放下心来,阖上双眼。

她最後看见的是婴罂强撑扬起的嘴角,与眼眶再也不堪承接的泪水。

即使如此,婴罂还是很美……妘柔想着。

「罗大人!前线消息到!」身染尘土的将士赶忙进到堂上将卷轴呈给明显一夜无眠的罗章,她急忙摊开,见到里头勉强算好的消息时,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纵使早在白日与那名叫婴罂的花魁做接触时,她已有了心理准备,然当齐国大军压境,她依旧是紧张地止不住发抖。

清早与路言做道别,对方已向自己保证绝不会让敌军轻易地踏进莱国境内,可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内心的言论罢了。江湖人士哪有那般容易便能抵挡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军士呢……

罗章压下心中的担忧,甩头抛开不合时宜的心绪。

此刻朝中大臣与将士已集合商讨最快的迎击方案,罗章负责接收消息与统整过後传递予他们。根据传回来的消息指出,即使在国境遭到江湖人士的阻止,仍有近乎六成大军进入莱国,而齐军几乎呈直线行军,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国都。

这场奇袭,唯一能感到庆幸的大概也只有百姓并无大量的伤亡吧……

罗章汇报完後重新回到大堂内,只是当见到她派去接妘柔的侍人脸色苍白站在那时,她顿生不好的预感。

「君上不在?」

「是的…」那人惴惴不安,又道:「暗卫也全不在,仅留下消息道明是去追君上。」

如今在乎妘柔是如何摆脱暗卫已非要事,重点是妘柔会在何处?

同时,罗章又心生某种预感。

「快!派人往雅楼…」话还未说完,堂内又闯进一衣着狼狈的军士。

「罗、罗大人!他们攻进城里了!城周…还有雅楼,都起火了!」

「什麽!?」

罗章顿觉眼前一黑,晕了下後,拨开身旁连忙上前扶着她的侍从,什麽也不管直奔出去,谁也没带便赶紧驾马朝城中而去。

远远便能瞧见雅楼的火光,更甚亦有围绕整座国都燃烧的烈火,被警报的号角与击鼓惊醒而到路上查看的百姓们全被吓得不知所措,街上没过多久便充满逃窜惊慌的人。

罗章咬紧牙,忍痛继续朝雅楼的方向前进。

不一会儿,从巷中窜出的一匹马与罗章并排,她认出那是安排在妘柔身旁的暗卫之一,连忙问:「君上呢?」

「目前锁定在城中唯一起火的雅楼里,属下已调人前去,其余人则还在城中搜索。」

「君上一定是在雅楼里!」罗章望向那熊熊燃烧的雅楼楼顶,越是逼近雅楼越感到绝望,从楼顶燃烧的猛烈火焰已延烧至中层部分,整座楼的骨架似乎已不堪如毁灭般的火势,渐有倾斜倒塌的趋势。

眼前是漫天大火,耳边全是人民的号哭与惊叫。

这一夜,为东夷之首的大莱变了天,国都经过一夜易了主。谁都没有想到齐军究竟是何时准备这场袭击,让莱国王族应对不及。

残存的朝臣将士与王族,亦有一部份的百姓,由莱国的江湖人士护送,一同逃往南方的莒国。

然而东夷经此一役,已无法偏安。中原诸国见齐国如此轻易迅速地拿下莱国,纷纷剑指东夷,将战乱扩及东西南北,整片中土染满兵士与百姓的鲜血,民生凋蔽,路有寒骨,争乱仍难以停歇。

数年过去,休生养息的循环再一次到来。许多小国遭蚕食、兼并而消失了,天子权力也被架空多时,看似和平实则紧张的日子依旧难过。

然比起以往,更难过的是中土新崛起的江湖势力。无人知晓他们究竟从何而生,仅知他们的目标唯有一个──杀了所有诸侯国的公卿王室。

发起前一次战争动乱的齐国王室所遭受的暗杀最为严重,因着此事,有好事者猜测此江湖势力是由最先被灭亡的东夷一支之残党所建,於是称他们为「亡夷」。

关於亡夷的各种猜测与证言流传於整个中原,说法不一,然唯有一段目击说词是许多人都认同的,都是由遭遇刺杀的公卿家侍从所述。

「暗夜祝融,即亡夷来访。」

「墨色朝服,火损容颜。」

「如沉渊般黯淡无光的双眸。」

鬼魅般的形容成为许多诸侯公卿的心头阴影,在国与国休生养息的这段时间里,没被亡夷暗杀的,也有许多是怕被索命而吓死的。

「那人…你记得吧?」坐在王位上的齐君面上有些癫狂的徵兆,而齐站在底下的朝臣也全都一脸卷色,彷佛无法安稳入眠好长一段时间了。

「会有这样的後果,全是你的失误!」齐君的面容更为狰狞,激动地从王位上站起,还险些跌下台阶。

「晏卿…不,晏婴,寡人可不能再保你了…」齐君诡异地笑了两声,似乎要疯了一样,「寡人…寡人要将你拿去献祭,为我齐国未来大业!」

齐君这副发狂的模样吓到旁边的从者,他们赶紧拉过齐君安抚他。接下来他再说什麽,被压制在地的晏婴已听不进。

好几年前,她自莱国被接回齐国後,便失了再做任何事的心,整个人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年,朝也不上,便被罢免回乡,直至如今被当作国家的罪人压制在此。

她早已听不进,也不再想什麽了。她确实是个罪人。

再做什麽,也免除不了她心中对於某个人,甚至是某个国家…所有在战争中伤亡的人民的那份罪行与愧疚。

以命抵命,已经是对她最轻的惩罚。

晏婴浑浑噩噩被架上型台,綑绑在木棍上,施以火烧之刑祭天。

耳边观刑民众的呼声唤不回她的思绪,她想,没有意识的话似乎不会那麽痛苦,就像多年前她将帕子掩在妘柔的鼻上时所想的那般。然而,晏婴不允许自己这般简单死去,於是睁眼,感受这份痛苦。

正是睁眼之时,数十道墨色闯进她的眼里。

火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在场许多官家人还来不及反应,墨色经过身边瞬间便血染大地,再无声息。

被架在木棍上遭烈火燃烧的晏婴时隔多年眼中终於多了光彩。她看着自远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娇小人影,穿的仍是当年最後一面时她所穿的朝服,威显四方。然她脸上多的是晏婴所不熟悉的烧伤疤痕。

待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晏婴感受到自己掩息多年的内心再一次有了鼓动。对方轻轻一跃,抓住了綑绑着自己的木架,轻松吊挂在自己面前,似乎底下仍在燃烧的烈火一点也不伤她分毫。

晏婴见了心中一痛。

「应受罪之人……」对方开口,声音是晏婴所不熟悉的沙哑。她静静等候对方下文,直视对方毫无神色光彩的眼眸。

「你可愿跟我走,受你该受的惩罚?」

晏婴笑了,眼泪流下,充满伤痕的面庞尤为美丽,「当然…这是我应当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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