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均随意将重型机车停在巷口，倚着墙角蹲下，拿出手机搜寻附近的加油站。
这些生活琐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甚至到了粗心大意的程度，因此，搬到西区住了大半年，仍然搞不清东西南北。
「老师！」
悦耳的嗓音从徐均身旁响起，闯入视线范围的，是杜今晨那张清新脱俗的脸。
「咦⋯你怎麽会在这？」，徐均连忙起身，拉平刷破的牛仔外套，胡乱抹了把脸上未刮的胡渣。
没料到在校外被认出来，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我到市区买点东西⋯」，杜今晨笑容可掬的闪过一串腹诽：“还不多亏您坚忍不挠，横跨整座城市追着小鹿跑呀！”
原来，路嘉允刚才那通电话里，说意外撞见徐均在酒吧对面徘徊，情急之下，只能拜托他来个声东击西，把这位热血教师引开，以免暴露行踪。「老师呢？今天学校没有上课吗？」
「喔⋯我今天休假。」
「原来如此，看您穿着打扮和先前不太一样⋯还担心我是不是认错人呢！」，杜今晨内心默默盘算了一番，抬头追问道：「不过，您住在西区吗？」
「对啊！我家就在前面，离这里不远。」，徐均伸出手，大约指了指方位。
杜今晨顺势转头望去，发现正对着酒吧巷口，不禁打了个冷颤，替路嘉允哀悼。
原来不是一路从学校追过来的，这两位可真是冤家路窄！
「我以为，老师都住在学校附近呢！」，杜今晨偏着头继续发问，用100%天然的乖宝宝眼神，盯着徐均看。
这寻常人做来矫情的举动，套在他身上却分外合理，彷佛他天生就该偏着头说话。
「我们学校没有配置教师宿舍，而且大学路房价太贵，我目前还负担不起，你不知道⋯老师的薪水，实在少得可怜。」，徐均伸出间距不到0.5公分的大拇指和食指，象徵他微薄的收入。「唉⋯别提这个了，你呢？你家在哪？」
「我现在住⋯东区。」，杜今晨语带保留，思及徐均此刻压根不晓得自己寄居在邵威的公寓里，一股隐晦的嘲讽感油然而生。
「跟家人一起住吗？你应该还在念书吧？」，徐均有些意外，毕竟连正常上班族要负担东区租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何况是学生。
「家人都在国外工作，我自己一个人住。目前⋯暂时不打算继续升学，先累积一点社会经验吧！要是未来，找到自己有兴趣念的再说。」，杜今晨从不知心虚为何物，顺手拈来就是一套完整流利的瞎掰胡诌，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全是谎言。
「这样啊⋯哇！年纪轻轻就出社会工作，真不容易。」，对於虚度光阴到重拾书本这条路，徐均可是有过血淋淋的教训，不免心有戚戚焉。刚提到工作，他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路嘉允今天没跟你在一起吗？他该不会躲在这附近吧？」
「没有啦！老师，您真是三句不离小鹿耶！简直比妈妈还要关心他了。」，杜今晨不免暗想：“可怕的直觉，还真的被你猜中了。”
徐均犹豫不决的盯着他，满脸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开口说：「你赶时间吗？不然，我请你喝饮料。我记得，那条路弯过去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
杜今晨闻言，立刻移动身体挡住他看向酒吧的视线，并机灵的指着眼前的便利商店，说道：「我们就喝这个吧！老师，您还要付房贷，得节省一点。」
「喔⋯当然可以呀！你真是贴心。」，徐均憨厚的笑了笑，莫名有种想伸手摸摸杜今晨头顶的冲动。
想必是对照性格顽劣的路嘉允所获得的感动吧！
+++
达成协议後，他们依序走进商店，挑了一瓶可乐、一罐果汁，背对门口在靠墙的用餐区坐下。
见警报一解除，杜今晨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达成，便拿出手机向路嘉允通风报信。殊不知，徐均再次开口，提到的却是邵威。
「对了！那个混帐有把衣服的钱赔给你吗？」
「衣服的钱？」，杜今晨佯装思考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说：「啊！是指那天在咖啡厅遇见的先生⋯吗？」
「对对对！他叫邵威。抱歉，我私底下随便乱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徐均用手搔搔鼻子，英挺帅气的五官难掩羞赧，叫人很难相信，他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几岁。
“哎呀⋯为人师表真不容易，怎麽一不小心就露馅。”
「您别担心，那位邵先生很负责任，他已经把钱交给我了。」，杜今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不着痕迹的打探邵威底细，「不过⋯您跟邵先生，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感觉你们不像同学，工作性质也不太一样。」
「我跟邵威吗？对啊！我们是在尹川的育幼院认识的。」，徐均不疑有他，一股脑儿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是弃婴，邵威是走失儿童⋯尹川是个乡下地方，当时搜查技术还不纯熟，警察一直找不到家人，最後只能先送到育幼院，一住就住了四、五年。」，他语气平静，目光坦然，好像说的是某一出电影情节，与自身无关联，「在育幼院里我们年纪相仿，自然而然就玩在一起⋯」
那段儿时回忆，就是他们每年都会抽空回尹川的主要原因。
听完，杜今晨双手托腮，语气惊讶中略带羡慕的说：「哇⋯你们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太浪漫了！」
“命中注定⋯浪漫！？”，徐均愣了一下，这孩子跟路嘉允果然是一起的，怎麽用在他身上的词汇都这麽诡异。
相隔了几秒锺，徐均清一清喉咙，「你是不是很想问，後来我们怎麽啦？」，他自问自答的说：「後来我被领养，邵威被他外公找回去，我们相隔很多年没见，却在某一天莫名其妙重逢了，交情也就一直持续到现在。」，说着，他爽朗的语气转为严肃，「总之，世事无常，我们永远不晓得未来会变怎样，所以你跟路嘉允，别因为眼前的困境就放弃希望，总有一天，这些坏事都会过去的。」
杜今晨笑而不答，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直线了。
此刻的表情，肯定是传说中“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不禁再度腹诽：“这个人真不适合说教。”
他明白，徐均想藉由戏剧化的人生遭遇作为教材，但听起来，邵威就是个扎扎实实的富三代，两人患难见真情，至此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哪里励志？听起来更像在炫耀。
杜今晨顿时能理解路嘉允了，倘若这是徐均一贯的风格，难怪路嘉允要逃。
他不由自主蹦出一个强烈问号，发自内心想获得解答，便在徐均尚未察觉端倪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他，「老师，您为什麽会想当老师呀？」
「蛤？为什麽要当老师？这个嘛⋯原因有点不好说。」，上一秒还畅所欲言的徐均，像换了个人似的，手指在桌面敲呀敲，第一次语塞了。
「老师，我的问题是不是很失礼，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今晨⋯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嗯⋯当然可以。」
「冒昧请问你一件事，你和路嘉允关系好到什麽程度⋯你们两个是情侣吗？」
刚喝下一口果汁的杜今晨，没有参杂任何演技成分，着实被徐均的话给噎住。
虽然是直男⋯还是稍微有点概念嘛！
他咳了两声後摇摇手，开口解释：「不是的，我们不是情侣。」，因为不确定徐均了解多少，他没有延伸太多解释，以免造成路嘉允不必要的困扰。
「你别误会⋯我不觉得他喜欢男生，或者跟男生交往有什麽不妥，我没有那种偏见，你可以相信我吧？」
杜今晨盯着徐均无比诚恳的眼睛，轻轻点头。
「太好了⋯」，徐均明显松了一口气，气势相较上次见面时沮丧许多，「其实⋯我一直很苦恼，不晓得该怎麽帮他恢复正常的生活，但他见我就跑，我没办法跨越跟他之间的那道鸿沟⋯所以，可以听听你的意见吗？」
徐均自认为救世主的态度，让向来淡漠的杜今晨也心生不悦。
他语气略沉的反问：「老师，请问您在坚持什麽呢？就算到最後没办法改变小鹿，那也是他的选择⋯不是您的责任。」
听到杜今晨一针见血的回应，徐均再次语塞。
意外发现“坚持什麽”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能着急解释：「我知道，但我会追着他跑，跟学校规定无关，他能不能毕业倒也其次，只是⋯我看见他身体偶尔有伤口，走路摇摇晃晃的⋯放任他不管，担心会闹出大事。」
这番说词，杜今晨自然也无法接纳，他隐约露出长久以来深埋的锋利口吻，接续上一段话说：「所谓“距离”是您自己划的。当然，小鹿也有他的问题，但若您愿意放下成见走进他的世界，肯定会明白⋯」，他心想，再谈下去对双方都没什麽益处，便起身告辞：「抱歉，我得先回家了。」
徐均盯着即将离去的人，仓促的脱口而出：「拜托你这个或许不是很恰当，但要是路嘉允出了什麽事，可以麻烦你通知我吗？」
杜今晨迟疑了一会儿。
经历这场谈话，他归纳出徐均这个人，固执、逞强又爱管闲事，和路嘉允几乎一模一样，两个人凑在一起，怕是会天下大乱的节奏。
「很抱歉⋯老师，我无法帮您这个帮忙，您跟小鹿要是有什麽误会，就由您自己去解开吧！」
况且，路嘉允的事谁说都没用，得他本人有意愿、想解决才行得通。
至少现阶段，杜今晨无意夹在中间，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