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芸把车停到隐蔽的拐角，道路冷清，还有树荫遮挡。
“我到餐厅后门了。”
电话那头的高莹莹躲在女洗手间里，匆忙补妆：“马上。”
“别打扮了，先出来，我停要罚款的！”
高莹莹没理她，自顾自：“我爸真是疯了，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个男的多大岁数吗？”
“多大？”
“三十五！跟我小舅一个岁数！”
“哇。”董芸惊呼，“你爸给你张罗的这相亲挺猛。”
“岂止啊，更猛的还在后面呢。我一会上车再跟你说。”
她鬼鬼祟祟地出了洗手间，从墙后探出头。
相亲对象背对着她，坐相端正，脊背笔挺。他很有礼貌，绝不动碗筷。
“呸！”
高莹莹嫌弃地啐一声，蹑手蹑脚跑到后门，在服务员狐疑的目光里落荒而逃，向着一辆白车飞奔而去。
坐进副驾驶，她往后一靠，继续慷慨陈词：“三十五！我的妈呀，我算算……三又三分之一条代沟呢！”
“你们聊了什么？”
“聊个屁！干坐着呗，比谁更尴尬！”
董芸笑了：“你爸也是，急得，什么乱七八糟都给你找。”
“更恐怖的……”她咽一口口水，“妈的，你绝对不敢信。”
“我有什么不敢信的？跟我又没关系。”
高莹莹凑近，低声：“他丧妻！”
“天。”董芸低呼。倒着车，猛地一停。
高莹莹直来气。
“我爸为了让我跟他去见面，还骗我，编什么，啊，人家未婚，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跟我说的一套一套的，脸不红心不跳！”她翻个白眼，“结果呢，嗬，人家倒挺实诚，一坐下就跟我把大实话全说了！”
“啧。你爸怎么想的？”
“人老了，脑子也坏掉了！”她念念叨叨，“老头岁数大了，我不想跟他发脾气，他倒好，整天上赶着给我找不痛快……哎呀！”
“怎么了？”董芸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
“我钱包呢？！”高莹莹匆忙上下翻找，毫无形象地在座椅下面摸索。
定住。
“完了！”她一锤大腿，“我落在餐桌上了！”
董芸抽口凉气，无奈。
“现在怎么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
董芸听着倒车提示音，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越走越近。
她慌忙：“不行，我得赶紧走，人家来给我贴条了……”
高莹莹一看后视镜，比她还激动，拍打她手臂：“你快点啊！”
“你急什么！你没看见这缝这么窄！”
“那个是赵卫卓！”
“我操？！”
董芸一瞬间有弃车而逃的冲动，她想，高莹莹一定不遑多让。
男人敲响了驾驶座的车玻璃。
三十五的人，眉眼内敛，表情淡定，一身领导视察的行头，即使在仰视的死亡角度下，也露出一股稳重的英气，让她想到电影里的叶问。
“你发什么呆，我怎么办？”高莹莹欲哭无泪，“要不我躲副驾下头……可是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进去啊！”
“你不是说他没发现你吗！”
“是啊，他明明背对着我的，我哪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肯定是背后长眼了！”
董芸的心咚咚狂跳，紧张以外，好像还有点说不出的情绪。
赵卫卓在车窗外，晃了晃手里的金色MK。
“看见没，人家来给你送钱包的。”董芸用手肘捅了捅石化的高莹莹，“要不要？”
对方张着嘴，像根木头。
董芸降下车窗，故作镇定：“您好，有什么事吗？”
男人冲她点头，对着副驾的高莹莹温和地笑：“小高，你把钱包落在桌上了。”
高莹莹不敢看他，用头发遮住侧脸。她刚才跳脚大骂的泼辣消失得一干二净，像只戳破的气球一样蔫下去。
“给，拿着。”
“我……”
“我结过帐了。”赵卫卓和善地，“回去吧，注意安全。”
高莹莹鼓起勇气抬头：“抱歉，今天……”
“没关系。”他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董芸。他似乎并不想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谈论任何私事。
“我们有什么事微信联系吧，再见。”
他站在人行道上，目送两人离开。董芸在他平淡的注视下身体僵直，几次几乎撞上前面雪佛兰的车屁股，终于把车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离开他视线，有如解脱。
高莹莹垂着头，把新做的的指甲硬是抠裂了。
董芸把车开上环路，戏谑：“好人哪，还给失主把钱包送上门。”
“一边去。”高莹莹不想说话，一路涨红脸，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懑。
“说实话，你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那个演员吗？演叶问那个。”
“像个屁。”
“你真的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有？”高莹莹瞪她一眼。
“那可说不准。”
“变态。”
“行啦，没什么丢人的，不就是被人家抓了个现行……”
“你闭嘴！”高莹莹羞愤地大叫。
到了高莹莹家门口，她充着电的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赵卫卓。
“哟，还给你发消息呢，赶紧看看。”
“我不看。”
“不懂事。”她憋笑。
“你看吧！反正我不看！”
“小高，这次相亲也不是我本意，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今天的事我不会和高所说，你只需表达我们性格不合即可，剩下的我会和高所解释，不必担心。”
“我靠，大善人。”董芸感慨。
“滚滚滚。”
董芸最后还是要了赵卫卓的微信，在高莹莹“你是真的变态。三十五的老草你也嚼得下去。”的嘲讽中。
她也搞不清自己莽撞的行为出于何意。但她想到和高莹莹一贯奔放不羁的玩闹，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玩玩试试”的理由，一切看上去就合情合理起来了。
申请好友。等了一晚上，赵卫卓也没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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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他是在军区总医院。
高莹莹她爸躺在特需病房里，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来。
整个病房里都萦绕着“你都六十了去滑雪不是找死吗”和“我儿子女儿都不管我我不如死了”的大声争吵。
董芸退出来。赵卫卓拎着补品，笔直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相对一眼随即撇开视线，他以为她要擦肩而过，谁知她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他穿着军装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军腰带勒紧劲瘦的腰。腰带扣上的银色五角星亮得反光。
“我叫董芸。”
“……你好。”
“几点来的？”她主动搭话。
赵卫卓微不可察地皱眉。年轻女孩的自来熟令人难以理解，也难以应对。
“大概一刻钟。”
“别等了，吃午饭吧。高莹莹跟她爸吵架一个小时起步的。”
她翘着二郎腿，肘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侧看他。
专注又略带深意的视线让赵卫卓坐如针毡。
“你是高所的……？”他发问，打量她的打扮，球鞋牛仔裤。
“我妈让我来的。”董芸思考怎么解释自己的地位，得出结论，“啊，我妈跟高莹莹她妈一块跳广场舞。”
他表情平淡：“这样。”
她还是盯着他。
赵卫卓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丝古怪。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麻烦你把这个转交高所，就说我今天来过了，明天再来看他。”他把补品放下。
她叫住他：“你在哪吃午饭啊？”
“……”
“一起吃呗？正好我等高莹莹。”董芸笑眯眯地邀请。
“不必了，我回所里吃饭。”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
“我长得丑吗？”董芸回家问她爸。
“哪个不长狗眼的说我女儿丑？”
“倒也没有。”她心不在焉地挑碗里的蛋花，“今天我请一帅哥吃饭嘛，人家没理我。”
她爸提高声音：“你主动去找男生吃饭？！”
“那怎么了。”
“女孩子大好年纪，能不能矜持一点？说了多少遍了，要等着男生来追你，你上赶着舔着个脸去请人家吃饭，像什么话，我看都是跟高莹莹学的，高所把她送出国留学，回来都成什么样了……”
“吃饱了。”
她一推椅子，背后还是唠叨：“你这点也是跟高莹莹学的！”
“你今天放接待处那个虫草哪来的啊？”高莹莹问她。
“你相亲对象送你爸的。”董芸戴上耳机，在网页上打开pornhub。
“哪个相亲对象？”
她捏着嗓子，故意学赵卫卓文雅稳妥的样子：“‘小高，你把钱包落在桌上了。‘”
“恶心！”
“那哥们跟你爸什么关系啊，又是虫草又是钙片的。”
“不清楚。他之前在机关，后来我爸给他调动到五所来了。”
“那得是个团职吧，升得够快的。”
“还不得靠我爸。”高莹莹顿了一下，问，“你真跟他勾搭上了？”
“……他连微信申请都不通过。”
高莹莹爆发出一阵大笑。
夜里她妈敲门，她缩在被子里，瞬间关掉pornhub，耳机里女人放荡的呻吟戛然而止。
“怎么了？”
“宝贝，你爸爸说你今天找男生吃饭了。”她妈坐在床边。
“我爸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谁啊？是不是你们院系里的？”
“不是谁，我瞎说的行不行。”
“董芸！”
她不吭声了。
“你，那个……”她妈压低声音，“高莹莹她哥知不知道？”
她愣了一下。
翻了个身，背对她妈：“我跟男生吃饭关他什么事，再说了，人家有名字，高远程，不叫高莹莹他哥！”
“你小点声，被你爸听见不高兴了！”
“行了行了，都多久了，还天天提他。人家早跟我没关系了。”
她不去管她妈失望的表情。